看着端木绯这副样子,涵星顿时神一震,本来这大热天的,她一整天都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这下可好了,有好戏看了。 一旁侍候笔墨的女立刻重新开始磨墨,四周其他的姑娘见端木绯要改画,也都纷纷起身,围了过来,没一会儿,这张红漆木大案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十几双眼睛,二十几道目光,灼热得仿佛空气都要烧起来了。 端木绯泰然自若,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似的,随手拿起刚才章大夫人用过的那支毫笔,沾了沾墨,又沾了沾水,信手挥毫…… 她显然已经成竹在,一勾一皴,一点一染,信手拈来,画得如行云水般…… 不知不觉中,四周安静下来,一片寂静无声。 不过是半盏茶功夫,端木绯就收了笔,颇为意地抿了抿小嘴。 她在这幅画上加了一道飞直下的瀑布,如白练倒挂,瀑布刷地落入下方的水潭,溅起无数水花,飞珠溅玉般,无数细小的水珠在空气中星恒一片朦胧的水雾,给旁边的山林披上了一层薄纱。 这幅原本宁静平和的水墨画在多了这道瀑布后,其意境一下子就变得气势恢宏起来,而且,动静相宜,只是这么看着这幅画,就让人觉得耳边仿佛能听到瀑布落下时那如万马奔腾的声响,轰轰作响,如同一句古诗云: 拔地万里青嶂立,悬空千丈素分。 端木绯收了笔,然而,四周却比之前还要更安静了,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走了一般,鸦雀无声。 若非是亲眼目睹,谁又能相信这幅境界开阔、气势磅礴的画作是出自一个娇小天真的小姑娘手下! 若非是亲眼目睹,谁又能相信端木绯在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间,寥寥数笔就把这幅山水画改成了另一种迥然不同的意境! 看着眼前这幅画,她们的脑海中不再次响起方才端木绯对章大夫人所画的评价:“……只可惜,太过规整了一点,缺了点‘气韵’。” 直到此刻,当她们亲眼看到这幅画前后的差别,这一瞬,她们才真正明白了何为画之“气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章大夫人率先出声打破了厅堂中的寂静:“工而有意,放而不,静中有动。” 章大夫人看着端木绯的眸子里赞赏之余,又多了几抹慨。 其实端木绯给予的那句评价,章大夫人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的父亲是大盛知名的书画大师,也曾私下说过她这些年被庶务束缚,画技虽然娴,可是画作里却少了年轻时的锋芒,没了气韵。 父亲在书画上可谓天纵奇才,彼时,她听了,只以为父亲严苛,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方才听端木绯点评她的画,才有所触动。 这个小姑娘年纪小小,眼光却锐利得很。 不止是眼光,而且画技也不错…… 只是…… 章大夫人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端木绯,觉得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古怪得很,方才她画画时,看似畅,却偶有一瞬的迟疑,故意改变了笔锋,似乎别有顾忌,因此不敢尽情肆意。 若是让她放开了去画,也不知会画出怎样的惊世绝之作?! “端木四姑娘,这幅字和这幅画可否赠与我?”章大夫人笑着问道。 “荣幸之至。”端木绯自然是应下了。 章大夫人吩咐丫鬟收起了字画,嘴角的那抹笑意更浓了。 这次来京城,能遇到这位端木四姑娘是她最大的意外与惊喜。 学琴棋书画不难,难的是样样通。 琴之一道,钟钰对端木绯的琴艺自叹不如。 棋之一道,章大夫人也曾看过端木绯前年在西苑猎设下的那个残局,和李妱一起品评过,听闻远空大师也亲口赞过端木绯的棋艺。 书之一道,端木绯的簪花小楷既然已有筋骨,想来她的纂书、隶书、楷书也不错。章大夫人原来没多想,可是刚才看端木绯画画时有藏拙之意,想来这簪花小楷十有八九也不是她最最擅长的字。 还有这丹青之道,哪怕端木绯蓄意藏拙,她的画技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于在意境上,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远胜于自己。 到底要怎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一位惊才绝的姑娘?! 章大夫人心中不有几分唏嘘与慨叹,难免想起了另一个当得起“惊才绝”这四个字的名字——楚青辞,只可惜红颜薄命。 四大世家百年来互有联姻,到京后,章大夫人曾与夫婿一起去拜访过宣国公府,见过楚老太爷夫妇…… 章大夫人眉头一动,突然问道:“端木四姑娘,你可曾见过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 端木绯怔了怔,摇了摇头。 章大夫人继续道:“前不久,我去宣国公府曾看了几幅楚太姑娘的遗作,其中有一幅飞瀑图,令我印象深刻,与你所绘迥然不同,却各有意境。” “可惜无缘得见。”端木绯惋惜地叹道,她也是真的觉得惋惜,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幅飞瀑图还没有画完,还差了最后一步,本来她是想画完后送给祖父的,可是恐怕再没这个机会了。 见章大夫人与端木绯似乎谈得颇为投契,四周的其他姑娘又是一阵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她们也都知道章大夫人和另外两位大家钟钰、李妱有意开办女学,皇后娘娘还下懿旨把国子监隔壁的蕙兰苑拨给了她们使用,女学的事宜进行得井然有序,大家都在观望着谁会是女学的第一批学子。 今看来,章大夫人恐怕是会力荐端木四姑娘了。 端木绯被这些目光看得颈后的汗都竖了起来,心道:难道她真的是冰果子吃多了才觉得寒气森森的?!……唔,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似乎被她忘记了。 既然忘记了,那应该代表这件事没那么重要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四五个姑娘说笑着进来了,其中一个紫衣姑娘对着清澜殿中的一个蓝衣姑娘和一个翠衣姑娘唤道:“潘姐姐,吕妹妹,原来你们在这里啊!让我一阵好找,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泛舟吗?” 紫衣姑娘身旁有一道眼的娇小身形,着一袭着芙蓉绣花襦裙,容貌娟秀,正是封从嫣。 那蓝衣姑娘、翠衣姑娘以及其他五六位姑娘的脸上都出几分尴尬,她们确实与人约好了去泛舟,因为来得早了所以才特意来清澜殿小坐,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了章大夫人,一时动,临时想起让章大夫人指点书法,就把与人约了黄昏泛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封从嫣一行人注意到涵星、丹桂和端木绯也在殿内,就款款上前,见了礼。 之后,潘姑娘清了清嗓子,笑盈盈地对着那紫衣姑娘解释道:“厉姐姐莫见怪,我们刚才恰好在这里遇上章大夫人,一时忘了时间。”说着,潘姑娘又看向了章大夫人,“章大夫人,您可要随我们一起去泛舟?” 章大夫人笑着应了。 封从嫣上前半步,对着涵星和端木绯邀请道:“四公主殿下,端木姐姐,你们要不要也随我们一起去泛舟?” “本和绯表妹就不去了。”涵星不客气地娇声拒了,语气毫不委婉。 封从嫣顿时俏脸一僵,眸中泛起一层朦胧的水光,楚楚可怜。 端木绯看也没看封从嫣,她朝窗外的天空望了一眼,对着章大夫人福了福道:“章大夫人,一会儿要下暴雨,我和涵星表姐就不去泛舟了,您也早些回去吧。” 章大夫人怔了怔,下意识地朝窗外的蓝天望去,外面此刻高照,碧空万里无云,看这天气怎么也不像要有暴雨…… “端木姐姐,”封从嫣了手里的帕子,怯声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下雨呢?别让章大夫人看笑话了。” 封从嫣咬了咬下,觉得端木绯不想与自己一起去泛舟也就罢了,还非要说这种胡话! 端木绯也无所谓,没理会封从嫣,笑着对涵星、丹桂道:“涵星表姐,丹桂,我们走吧。” 涵星和丹桂一脸“同情”地看了封从嫣一眼,端木绯堪称“神算子”的本事,她们这些人最清楚了,她们这位绯妹妹那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懂八卦……”总之,无所不通,唯一那点小小的缺陷,就是四体不太灵巧。 端木绯、涵星几人相携而去,封从嫣直愣愣地看着端木绯娇小纤细的背影,又了手里的帕子,眸中的水光更浓了,努了努小嘴,委屈得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嗫嚅道:“我只是一片好意……” 一旁的潘姑娘好言宽了封从嫣一句:“封姑娘,我们明白的。” “潘姐姐,”封从嫣仿佛看到了依靠般,眼眶微红地看向了潘姑娘,“我也想和端木姐姐好好相处的,皇上给我大哥和端木姐姐赐了婚,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祖母她也天天盼着她、等着她,她明明答应了却一直没去……” 众人听着不由面面相觑,安平长公主与封家不和的事众所周知,不过封炎总归姓封,封太夫人怎么说也是端木绯未来的祖母,不过去拜会一番,总有几分说不过去。 潘姑娘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 安平长公主府给端木绯下了小定后,她母亲也曾带她去端木家拜会过,并送了贺礼,母亲还对端木绯诸多溢美之词,夸她如何如何好……可惜啊,别的不说,只这不孝,就为人诟病! 章大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封从嫣的话,不由朝端木绯离开的背影望去,动了动眉梢。这个小姑娘看来机灵得很,应该不会傻得做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才是…… 这到底是端木家、封家和公主府的事,其他姑娘无论心里怎么想,却也没人贸然评断什么,在那位厉姑娘的催促下,众人便浩浩地离开清澜殿,去了清澜殿西北方的天籁湖泛舟。 厉姑娘特意借了两艘篷船,每艘船都有两个內侍负责划舟,众人分成两组,上了篷船。 随着几长桨拨动清澈的湖面,篷船破开水面朝湖中心划去,船的四周也随之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灿烂的光下,湖水波光粼粼,仿佛在湖面上洒下了无数的碎宝石一般,两艘篷船渐渐离岸远去…… 右前方的湖面上荷叶田田,在微风的拂动下,荷叶起一圈圈的绿的波浪,此起彼伏,与姑娘们那清脆的笑语声错在一起。 “我们待会去采些莲蓬吃吧!现在的莲子清甜可口,可好吃了!” “吕妹妹,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吃!” “你没听过民以食为天吗?” 吕姑娘娇脆的声音逗得船上的其他姑娘都笑不可抑。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潘姑娘仰望着这方碧空突然叹道,引得其他姑娘也下意识地抬眼望向上方这片蓝得如碧海的天空,其中也包括封从嫣。 封从嫣耳边又响起了端木绯的那句话,抿了抿小嘴,不由道:“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有暴雨呢!” 端木绯分明就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潘姑娘眸光一闪,正要附和,然而话到嘴边,就听耳边响起了一阵震耳聋的滚雷声—— “轰隆隆!” 第318章 至宝 “轰隆隆!轰隆隆!” 天际的雷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此起彼伏,似地动天摇,又似万马奔腾而来。 不过是短短几息时间,方才还光灿烂的天空就变得沉下来,那厚厚的云笼罩在天空中,越来越浓,越来越密,连天空仿佛被得低低的…… 湖面上变得一片昏暗,如同夜幕提前降临了。 封从嫣的脸霎时就变了,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耳边再次回响起端木绯的话:“……一会儿要下暴雨,我和涵星表姐就不去泛舟了……” 在连绵的滚雷声中,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艘篷船上的其他姑娘也是震惊不已,一个个花容失。 “要下雷雨了!”那粉衣小姑娘惊慌失措地口道。 仿佛在附和她一般,上方一道银白的闪电突然撕裂了天空,“滋啦啦”,那刺目的闪电好像要劈到她们头上似的,照得四周亮了一亮,紧接着,狂风大作。 那个着紫衣的厉姑娘急忙吩咐划船的小內侍道:“快!赶紧划回岸上……啊!” 她的话尾以一丝惊呼声结束,其他的姑娘们也紧张地低呼着,她们所处的篷船随着狂风左右摇曳起来,好似秋千一般,四周的浪头哗啦作响。 姑娘们摇摇晃晃地左倒右歪,三三两两地抱作一团。 几个小內侍急急地开始往回划,可是此刻两艘船已在湖心中,即便他们奋力划桨,船一时半会也靠不了岸…… “滋啦啦!” 又是几道闪电掠过天空,忽然间,那沉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般, 如豆大的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暴雨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砸在船篷上,噼里啪啦地作响,就好似那飞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般,颇有几分雷霆万钧之势。 sZrUnFEnG.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