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下了闺学后,端木纭和端木绯就一块儿包起了粽子。 这一忙就是整整两个时辰,姐妹俩特意做了好多种口味的粽子,有甜有咸,甜的如八宝粽子、枣棕、松仁粽、莲子粽,咸的如香菇五花粽、腊香肠粽、蛋黄粽等,不同的口味上不同颜的棉线用以分辨,端木绯还悄悄在端木纭调好的馅里了些调料,两人足足包了两箩筐。 到了端午节当,一大早,端木纭就命下人把煮好的粽子一一送了出去,至于贺氏那边的粽子则是姐妹俩趁着晨昏定省亲自送的。 “纭姐儿,绯姐儿,你们俩有心了,祖母知道你们孝顺。”贺氏含笑看着二人,一派慈眉善目的样子,又吩咐一旁的丫鬟当下就剥了一个粽子。 这是一个香菇五花粽,粽子皮一剥开后,香菇、鲜与作为粽子皮的芦苇叶的香味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勾得人垂涎滴。 贺氏咬了一小口后,就以茶水漱口,含笑地将粽子夸了一通,赞粽子美味,又赞姐妹俩心灵手巧,一副祖慈孙孝、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听得屋子里的其他人神各异,而端木绮的脸更是沉得快要滴出墨来,半垂着小脸。 “谢祖母夸奖。”端木纭含笑地福了福身,“听祖母这么说,孙女也有底气送出去作为节礼了。” 贺氏以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这粽子还送了谁?”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这两个姑娘来京城后就是守孝,孝期后,也鲜少出门,能认得什么人呢。 端木纭一一答了。 府里各房自然是都送了,除此以外,还命人给安平长公主府和岑府也送了一些。 听到安平长公主府时,贺氏已经是微微蹙眉,再听到岑府时,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又问:“哪个岑府?”她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 端木纭理所当然地答道:“回祖母,是岑小公公府上。” 如岑振兴与岑隐这般的人物,自然不是普通的太监内侍,他们在外拥有皇帝钦赐的府邸,平里除了在中当值的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出回府休息。 真的是岑隐!贺氏的脸差点就没绷住,直觉地想要训斥她们姐妹俩胆大妄为,但还是按捺下了怒火。 端木绯当然看出了贺氏神中的不虞,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天真无。 给岺隐送粽子是端木纭的主意。 端木绯初闻时也有些惊讶。 尽管和端木纭只相处了两个多月,但端木绯却看得出来,自己这姐姐许是在边关长大的缘故,子上有着将门儿女的直率,她肯定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岑隐帮过她们姐妹,上次在里又好心地送自己回来,所以真心想要答谢对方而已。 也因此,端木绯没有阻止。 对岑隐这样身份的人,应景的送些粽子恰到好处,不管对方收还是不收,总是没错的。 屋子里的气氛也有些奇怪,其他端木家人皆是暗暗地面面相觑,听端木纭的意思,她们姐妹俩莫非是特意给那来颁旨的内侍送了节礼?! 贺氏心如麻,眼神闪烁,草草地就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 众人自然都受到了贺氏神情间的烦躁,纷纷告退,端木绮心情好了些,嘴角微翘,嘲讽地看了端木纭和端木绯一眼,心道:祖母有心给她们做脸,可惜啊,有的人烂泥扶不上墙,又惹了祖母不悦!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贺氏,贺氏招了招手,对着大丫鬟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着,等老太爷回府立刻就把人请来。” 紧跟着,她又把游嬷嬷招到了近前,“你去查查……” 该做的事都做了,但是贺氏还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直到巳时过半,端木宪终于下朝归府,身上还穿着朝服。 “老太爷……”贺氏一见端木宪,就迫不及待地把端木纭姐妹俩擅自给岑隐的府上送了粽子的事说了,似是抱怨,又似是告状,“这两个丫头行事也太猖狂了,这种大事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端木宪坐在罗汉上缓缓地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沉默了很久,才启道:“阿,你可知道是纭姐儿是派谁送去岑府的?岑隐可收下了?” 这些事,在端木宪回来前,贺氏都让游嬷嬷去打听过了,立刻就答道:“是张嬷嬷亲自送去岑隐在文心街的宅邸,门房收下了。” 端木宪又沉默了下来,捧起了茶盅吹了吹茶汤上的浮叶,半垂眼帘。 自那贺氏进后,次他就按照女儿说的备了重礼送去了岑府,却还是被门房拦在了门外,然而端木纭姐妹俩送的粽子却轻而易举地送了进去。 他轻啜了一口热茶,又放下了茶盅,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好事。” 今送去岑府的粽子虽然是端木纭姐妹俩送的,可是在外人看来却是岑隐收了端木府的节礼。之前因为他得罪了岑隐,朝堂上下那些文武百官也都是人,一个个都对他有几分敬而远之、冷眼旁观的意味,如今岑隐收了端木府的礼,想必以后形势会好转。 不过,这粽子毕竟礼太轻,再补上一份重礼就刚好了。 端木宪微微眯眼,又道:“阿,你让人开库房把那尊玉麒麟送去岑隐府上。” “老太爷,”贺氏迟疑地说道,“万一……万一岑隐又不肯收呢?” “这次岑隐一定会收的。”端木宪捋了捋胡须,肯定地说道。 端木宪自恃阅人无数,又如何不知道岑隐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像岑隐这种人眼里只有权势、利益与金钱,又怎么可能把端木纭和端木绯那对孤女放在心上! 这些子来,他不动声地给岑隐行了不少方便,但岑隐一直没有表态,今才算是收下粽子,这定是他释出的一个信号——岑隐终于愿意轻轻抬手放过上次的事。 所以,他们这次再送上重礼,岑隐一定会收! “老太爷你心里有数就好。”贺氏的嘴角总算染上了几分笑意,心头的巨石落下了。 端木宪拿起茶盅又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后,又道:“你找个办事稳妥的跑一趟岑府,这次的事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顿了一下,端木宪缓缓地又补充了一句,“柳首辅快要致仕了……” 首辅致仕。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旱雷起,炸得贺氏浑身微颤,瞳孔猛缩,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宪,目期待之,“老太爷,你的意思是说……” 大盛朝没有宰相,一百多年前,太祖皇帝登基后,就下旨更改前朝官制,废除丞相,设立内阁,内阁成员由六部尚书兼任,首辅为尊,在大裕官场,首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也是端木宪这样的文官登峰的极致。 端木宪以指尖摩挲着茶盅,继续道:“以我的资历,应该还是争上一争的……岑隐深受皇上的信赖与器重,只要他肯为我说上一句话,比任何事都强!” 闻言,贺氏的眼眸更亮了,血脉沸腾。是啊,端木宪是当朝户部尚书,又是两朝重臣,深受今上的看重…… 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旦端木宪能够成为首辅,那对贵妃和大皇子也是大有益处! “老太爷,我这就让人去开库房!”贺氏急忙道。 端木宪微微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提醒道:“阿,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 贺氏怔了怔,立刻反应了过来,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我尽快拟张宴请的名单让你过目。” 本来因为今年的生辰不是整寿,所以她也没打算大肆办,但现在不同了,他们可以借着寿宴的机会邀请岑隐过府,试探一下口风。 端木宪没有再多说什么,端起茶盅,用茶盖轻轻撇着飘浮的茶叶。 外面的灿高悬在空中,此刻已经是正午了,烈普照大地,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金的光晕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节气氛,但是安平长公主府却是不然,府中一如平里般宁静到近乎冷清。 “殿下,端木府的大姑娘和四姑娘命人送了粽子过来。”女子月恭声向正坐在窗边对着棋谱摆棋的美貌女子禀道,“说是两位姑娘亲手包的。” 安平长公主看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了一件丁香遍地散绣金银花对襟褙子,下面一条轻描淡绘的月华裙,一头乌黑蓬松的青丝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只了一支八宝簇珠白玉钗。 她的容貌妩媚明,气质华贵高雅,彷如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千娇百媚,一颦一笑之间出一种天之骄女的傲气。 安平不紧不慢地在榧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修剪整齐的指甲泛着如珠贝般的淡雅光泽。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子月,挑了下眉,“原来是那两个小姑娘啊!” 子月笑地将手里拎的食盒稍微打开了一些,出放在其中的粽子,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 看着食盒中的粽子,安平不由想起了上月那对姐妹为了谢自己那夜的收留之恩,特意命人送来的谢礼,其中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姐妹俩亲手做的芸豆卷,而这一次两个小丫头又特意送了亲手包的粽子来,倒是有心了! 安平嘴角微翘,眼中闪现了些许笑意,明动人。 见长公主似乎心情不错,子月便又道:“送礼来的人说,两位姑娘不知道殿下的口味,干脆就每种口味都做了一些,绑了不同颜的线做记号。”子月从袖中又掏出了一张纸条,念道,“红线是豆沙粽,橙线是蛋黄粽,七彩线包的是八宝粽子……” 安平放下棋谱,神间又多了一分兴味,这两个小姑娘不止是有心,还是玲珑心。 安平正想吩咐子月给她剥一个粽子,就听屋外有人恭声行礼的声音:“公子,殿下在东次间。” 几乎是下一瞬,就听到了一阵挑帘声响起,安平不面喜地看向了湘妃帘的方向,神柔和了不少。 第60章 豆沙 封炎大步星地走了进来,今穿了一袭玄暗银刺绣长袍,肌肤白皙似那上等的美玉,莹润无暇,致如画的眉宇间透着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之气。 “母亲。”封炎对着安平拱手施礼,眉宇间的冷峻在面对安平时散去了不少,目光在棋盘上扫了一下,道,“我陪母亲下棋吧。” 他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随意地捻起一粒黑子落下。 安平含笑又捻起一粒白子,回忆着棋谱上的走势,一边随意地落下,一边吩咐子月道:“子月,去剥两个粽子来。” 听安平说到粽子,封炎才骤然想起今是端午节。 子月提着食盒下去剥粽子,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俩,安平眸光一闪,问道:“阿炎,青州那边……” “哒!” 封炎又落下一子,清脆的落子声打断了安平,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有了成算……” 封炎眼尾微挑地斜了安平一眼,嘴角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 他看似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知子莫若母,安平面上不动声,心口却像是被无数针扎似的,为儿子心痛。 她知道她的阿炎一心喜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她也知道这件亲事想要成很难,却也从来没有试图劝阻过他,因为阿炎这孩子身上所背负的一切太沉重了! 这本不是他这个年龄所该承担的……让她这做母亲的心疼不已! 这些年来,楚青辞的存在成为了阿炎心里的动力,让他勇往直前,让他义无反顾…… 她也期盼着有朝一若是事成了,阿炎没准就能得偿所愿!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 楚青辞竟然年纪轻轻就消香玉殒了! 想着,安平眸一黯,眼瞳中波涛汹涌,继续落子,落子声此起彼伏地在屋子里响起。 二月里,当安平得知这个消息时,本就不敢告诉封炎,可是这事儿本就不可能瞒得住! 封炎一回京,就立刻听说了楚青辞的死讯。 从那以后,封炎就如同行尸走般,生无可恋,短短数就瘦了一大圈,那段子,安平也过得心惊跳,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让封炎多陪她用膳,又让小厮跟着他盯着他,一刻也不能放松……直到这几,封炎才算是渐渐地缓了过来,看着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不过,安平知道儿子身上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封炎才十三岁,别家的孩子这时候正是最璀璨、最活泼的时候,可是封炎原本鲜活跳动的心却如一潭死水般,再不起一丝涟漪。 儿子的心已经死了,随着楚青辞而逝去…… 安平眼帘微颤,藏住眸中的心疼,心里幽幽叹息:阿炎这个孩子太难了,上天为何要如此苛待她的阿炎呢?! 这时,一股粽子特有的香甜味袅袅传来,子月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上面放着刚剥好的两个粽子,香气四溢。 她款款上前,把八宝粽子呈给了安平,又把枣粽子送到封炎的手边,飞快地扫了棋盘一眼,只见那星星点点的黑白棋子已经在棋盘上纵横错,黑子隐约占了上风…… 安平看着棋盘上争锋相对的黑白子,眉峰隆起,迟疑了一瞬后,就干脆地弃子投降,吃起那八宝粽子来。 见状,封炎就把原本放在指间把玩的一粒黑子放回了棋盒中。 他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想到自己已经有两年没有陪母亲过端午了,就又改了主意,拿起一旁的银箸,咬了一口油亮的粽子。 SZRuNfEng.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