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恍惚的说,他呢?他在信中半句不提自己,他这般不想跟朕说说自己吗?以往我们是那么好的。 皇兄,你就不要再念旧了,好吗?谁都会过去的。 苻坚沉声叹道,是呀,谁都会过去的,只有你陪在朕身边。 七月,苻坚以各氐族部落人口增长过快,把三原、九嵕、武都、雍氐等十五万户氐人,让诸宗亲各领之,散居方镇,如古诸侯。 长乐公苻丕镇守邺城已余十年,基稳重,苻坚让其领三千户东戍邺城,并亲自到霸上送行。 一下子关中的氐人数量锐减。 然而这个时候,长安城中却忽然起了一阵歌谣,儿童在关中大地上大声高唱,阿得脂,阿得脂,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 远徙种人留鲜卑?萱城喃喃道。 苻坚将氐族皇亲贵胄分封到各地,为了加强地方的管理,控制这个多民族的庞大帝国疆域,然而,他却把降服的各族皇室尽数迁徙到关中,如此以来导致中央政府过于空虚,中央集权削弱,古代皇帝人人都在想着怎么加强中央集权,怎么巩固中央统治,而苻坚他想的却是怎么与各民族共和,为此不惜削弱本族,让利外人。 五族共和,天下大同。 可是,连孩童都懂的道理,为何苻坚总是执不悟呢? 八月,朝鲜半岛上派人来了,苻坚一统北方,如今又征伐西域,东北朝鲜半岛上的国家也闻声而来觐见了,此前苻重造反之时曾派人至高句丽请求共同起事,高句丽不愿意得罪大秦便拒绝了,苻坚也派使者至高句丽表示谢意,却从来没有正式建过。 此次至长安的乃是朝鲜半岛上的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国,他们表示愿意接受大秦的册封,并与大秦正式建,永世盟好,苻坚欣然应允,自此,苻秦帝国东起朝鲜,西抵葱岭,南并川蜀襄,北逾山,西域六十二国与秦早已建,只要吕光此次征伐西域能攻灭焉耆国和兹国、乌孙、若羌等国,那秦之疆域还会拓展至更西方。 公元382年冬月,秦建元十七年,吕光的书信又一次寄了回来。 这一次,吕光是报喜来了。 吕光仅用了三个月时间越过沙漠,到达焉耆国,焉耆国及其附属诸国不战而纷纷请降,兹国则与其附属的乌孙国据城抵抗,吕光将大军集于延城南,每隔五里设一营寨,挖深沟,筑高垒,指挥军队攻城,给木人披上衣甲,列于垒上,作为疑兵以惑兹军。兹国王白纯将城外百姓全部迁入城中,倚仗坚城抵抗秦军,并以兹国内的重金珍宝求援于狯胡国。狯胡国联合温宿国、尉头国等国,共起七十万兵马,一同援救兹。吕光集结各营兵力,练勾锁战法,并以骑作为游军,随时补充各处缺口,十月,吕光大败西域联军,斩首万余级,得兹国王白纯连夜弃城出逃,吕光入据延城,并立白纯之弟白霜为兹新国王。 如今白纯终于自食其果,你将白霜赐给了吕光,让他带着吕光回到兹,最后不想却是他亲自灭了自己的哥哥,不知今他得知真相会如何?会不会更加讨厌你呢? 苻坚苦笑道,讨厌朕的人还少吗?无论他们怎么讨厌朕,恨死朕,朕都听不见了。 吕光胜利了,你想让他回来吗? 苻坚不答。 萱城知道他一定陷在自我矛盾中。 如果把吕光从西域征召回国,那纵使国内出了任何问题都能刃而解,似乎没有吕光办不到的事,可将大秦的恩威传遍西域诸国,将大秦的国土拓展至西域却会半途而废。 就让他守在西域吧,你欺骗了白霜这么久,该给他一点补偿吧,就让吕光留在他身边吧,这样总该可以吧。 苻坚目光里闪烁着茫然。 吕光立白霜为兹新国王,无论白霜有多么的不知情,可毕竟是他们联手赶走了白纯,白纯毕竟是白霜的哥哥,如果吕光离开西域东归,我担心白霜会坏事,所以,于情于理,吕光都不能回来了,就册封他为使持节吧,都督西域诸军事。 好,朕听你的。苻坚应答。 于是,在吕光攻灭兹,赶走白纯,新立兹国王之后,西域三十余国惮于吕光威名,尽皆遣使纳贡,归附大秦,上缴汉朝政府所赐符节。苻坚随后任命吕光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进封顺乡侯。 第三百零二章 一语成谶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又是一年生辰。 这一年的生辰过的有些清冷。 苻氏的这一家人都没有来,因为苻坚一个人独自来了,他谁也没带,连他最喜的苻冼都扔给了苻晖。 二人在明楼上吹着冷风,到了夜幕时分,苻坚却与萱城一同飞驰去了骊山之巅。 前几落了一场雪,给望梅亭厚厚的笼罩上一层素白,在一片白茫茫中屹立,月下,仿佛世外仙境。 我想做一件事,你会支持我吗? 萱城道,不必说出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他知道,这一天还是要到来。 景略曾经阻止过朕。 王丞相已经逝去了。 可他说如果朕做了这件事,不一定会成功,朕很想他,可他再也不会回到朕的身边了。 万事皆有可能,何况一个已死之人的话呢? 然而,萱城身体里有一股强烈的反抗意识,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这么纵容苻坚。 萱城将脸枕在亭中的石桌上,一瞬间冰凉彻骨,苻坚用手托起他的脸来,细细的看着,以往你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说,以往我是什么样的? 苻坚捧着他的脸,手指触及之处一片滑,大概是13年前吧,那时你总是反对朕,不对,在4年前你也经常反对朕,可自从长乐公攻陷襄之后,你就变了,变的不再反对朕了。 萱城反问,我能阻止得了你么? 苻坚一怔,随即摇头。 那就是了,无论我说什么,都阻止不了你,我何必多费口舌?无论你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为何?苻坚问道。 为何如今你会这样? 萱城道,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苻坚,我只有一个哥哥。 苻坚将他搂在怀中,叹道,好吧,这件事无论成败,我们都去做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罢。 你跟自己的族人有仇吗? 苻坚茫然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仇,你为何要宽仁待外族,而严苛自己族人,我一直以为你跟自己的族人有深仇大恨,你可以用鞭子打自己的族人,杀一个氐人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会对自己的儿子赐剑,会对自己的弟弟动手,可你永远不会这么对外族人,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我不懂你,我是你的弟弟,我却不了解你,可我还是觉得,你是一个严重的人格分裂者,如果说,你今生最大的错误,我以为不是阿法的死,也不是你对慕容冲做的事,而是你错在了没有生在汉人家中,而是成为了一个少数民族。 萱城说话这些话,苻坚沉不语。 二人之间一直保持了良久的沉默。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 清楚什么? 宽和五族,放任鲜卑和羌人带来的危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你无法下手,这些人子野心,居心叵测,你也没安好心,慕容垂和姚苌那么英勇的人,你想要他们的吧,如果他们去投降晋朝,那对大秦带来的危害是无法估量的,可你的心却不允许你去杀人,如果把这些外人都杀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结果,大秦也许会长久下去,也许会即刻陷入混,苻氏的后代都会生活在被仇恨之中,就像石虎、冉闵、慕容氏那样,互相之间屠杀,无穷无尽,不死不休。我会告诉你一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当然你不知道的,他叫成吉思汗,他成功了,你无法解决的民族矛盾被他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屠城,没错,就是这两个字。可他不是你,你也永远成不了他。所以,你独一无二的做法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族人让利外人,如今长安空虚,尽是外族人,大秦国内的社会矛盾民族矛盾无法缓和了,大秦有一千七百万人口,汉人一千三百万,胡人占了四百万,而身为统治阶级的氐人却只有一百万。你知道大秦的户口和人口总数的吧,你比我更能看到这里面深刻的问题。只有通过对外战争来削弱他们,可真正到了战场上,这些外族人会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去卖命吗?或许还会有另外一种毁灭的可能,在对外战争中,我们削弱的只是我们氐人一族,反而会使得鲜卑、羌这些外族人增加,从而覆灭我们一族,虽然你的目的不是这四百万的胡人,而是那一千三百多万的汉人,可汉人不会仇视我们,因为是晋抛弃了他们,我们拯救了他们,而我们却灭了这些胡人的国家。 所以你还是不支持朕? 不,我支持你,我支持你只有通过不断的对外战争来缓和社会矛盾和民族矛盾,因为中国本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我们一族人口太少,无法统治全国,只有将士族收归才算真正的正统,可那些士族都在晋朝。只要晋朝存在一,大秦国内的汉人便不会安心,天有一,**永远只能有一个主子,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成王败寇,只有我们灭了晋朝,我们才能算**正统。 萱城的话音落地,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冰冷的额上,热气灼在耳边,充惑,我多么想要你 可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 苻坚不能再失去他的弟弟了,哪怕一个微弱的身体接触他都不敢僭越了。 我支持你,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事?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南下侵略晋朝,姑且这么说吧,因为一旦这场战事没有退路了,后世之人就会冠以民族侵略的质来贬低我们,而不是统一战争,我们是少数民族,不能去侵犯汉族,所以这场战争只能由晋朝人率先发起,这你该能答应我吧? 如何应你,你要谢安来攻打我们? 不,不是谢家,是桓氏,也许,谢家会与桓氏联合。 苻坚沉默。 你信我的。 苻坚道,我信你。 萱城说,如果秦晋之间没有这一场千古之战,你死后大秦照样会分崩离析,太子镇不住这些外族人。 你是皇弟,如果我死了,只有你可以继承大秦的帝位。 但是,哥哥,如果你死了,你以为我还会活着吗? 一语惊醒梦人,苻坚怔怔的凝视着萱城的眸子,一瞬间,无语凝噎。 我也是。他这么承诺。 萱城贴着他的心口静静的听一下一下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上方之人不断低声喃喃,我这一生很少伤心,也很少泪,阿法死的时候我哭过一次,娘执意要杀他,我救不了他,那时候我在东堂与他诀别,他抱住我的身体安我,他要我好好活下去,好好支撑这个国家,他说从不后悔与我做兄弟,你知道的,当年我本让他登位的,他是我唯一的兄长,可他却推举我,仅仅因为我是嫡子,所以我该来承担这个责任,我不敢称帝,因为我始终怕阿法怨我,毕竟他是因我而死,如果有一,你死了,我想我会泪,我会伤心,但我会等你归来,我不信你会狠心抛下我先去,我已经失去了兄长,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弟弟了。 萱城的内心痛苦极了。 他该如何才能去挽救苻坚。 淝水一战,苻融必死,苻坚必败无疑。 可如果没有淝水之战,这些外族人就一定不会背叛苻坚吗?大秦真的会万年永昌么? 就像连成衣曾经说过的那样,难道这世上有谁会长生不老吗?每个人的归宿最终只是死亡。 萱城抬起眼来望着苻坚的眼睛,怜惜的说,你不要这么想,阿法不会怪你怨你,我也不会先你而去,我们说过的,要同生共死,要生死同。 苻坚无言以对,只能将他搂的更紧了,这一夜,他们在骊山望梅亭相拥着坐了一夜。 公元382年终于完结了,历史推进到了公元383年,大秦建元十八年,到了正月十五,大江南北过起了上元节的时候,长安也变的热闹起来了,上元节的夜晚,苻坚与萱城,以及苻晖、苻冼、连成衣,苻朗,淳展之几人便衣出,竟然逛起了民间的花灯会。 长安城的东市人山人海,花红灯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苻坚就拉着萱城的手走在前面开路,后面的小辈们紧紧的跟随其后,苻冼七岁了,在苻晖的悉心教导下长大了许多,说话做事都有一股小大人的味道,很是老练,不过他很黏连成衣,用他的话说就是,连哥哥很美,我喜美人。连成衣牵着他的手,一旁的苻晖脸上的笑容很是尴尬,虽然他不会生气,可被自己的弟弟抢了美人,内心总是不悦的,于是就去挨着苻朗话起了家常。 朗哥哥,你什么时候回青州? 苻朗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还没有下诏命我会青州。 要是不回去那该多好。 怎么,晖弟不想让我回去? 苻晖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一家人很少聚在一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热热闹闹的相聚,就像汉朝人的聚会那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苻氏一族人口太少了,晖弟说的正是我想的,我不太明白,为何陛下要把苻氏中人分散出去? 父皇做事总有他自己的道理,朗哥哥,可你知道吗,我始终觉得父皇将我们苻氏宗亲分散出去并不是一件好事,当然,我不想你离开长安,还有我们那些亲戚。 苻朗低了声音贴过来道,晖弟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苻朗看见前方的数人距离距离自己远去了一段距离,便小声说,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苻晖愕然,这不是长安城中的那些童谣么? 虽是童谣,可源自中,晖弟可听过陛下身边的一个宦官赵整?SZrUNfEnG.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