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功德深厚,方才能将我自沉眠中唤醒,这句大恩,却担不起。” “你这命格也真奇怪,所生一子一女,皆有天子命格,不过,”那道人笑道:“那都是后来人的故事,我便不同你说了,他们都很好,且安心吧。” 钟意听得不明所以,正待再问,那道人手中蒲扇一摆,她身体顺势一歪,自梦境中醒来。 夜深深,不远处点了火把,映得周遭一片明亮,钟意瞪瞪的睁开眼,便听有人温声笑道:“阿意,你醒了?” 钟意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便见李政不知何时到了,正坐在自己身侧,许是近劳累,他面上隐约有些倦,人也消减好些,唯有那双丹凤眼,依旧锐利,锋芒四。 她侧目看他,嘴颤了颤,原是想说句“好久不见”的,可也不知怎么,心里一酸,泪珠滚滚落下。 李政吃了一惊,下意识搂住她,温柔哄道:“怎么了?不会跟小孩子一样,是做噩梦了吧。” “不是噩梦,”钟意用力的抱住他身,哽咽道:“这场梦……圆极了。” 李政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听她如此言说,却隐约反应过来,在她背上安抚的拍了拍,将她搂的更紧。 近处还有灾民未散,见状窃窃私语,彼此议论。 “我便说他们是一对儿,如何?”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多好啊。” “对别人凶不打紧,对居士好就够了,那人此时多温柔。” 钟意与李政离那些人不远,夜里又寂静,自然听得见这些议论声,李政有些得意的笑,翘着尾巴,在她耳边低声道:“阿意,阿意!你听到没有,他们都在说我们般配呢。” 钟意没有抬头,依偎在他怀里,莞尔道:“我也觉得我们般配。” 李政不意她会说出这等话来,当真受宠若惊,一时竟怔住了。 只是一个吻,居然也能叫他如此。 钟意抬眼看他,心中既是伤,又是心疼,不住叹口气。 她伸手揽住他脖颈,主动凑过去,温柔的吻了吻他的:“傻郎君啊。” 时下风气开放,但人前如此亲昵的,却还是少有,众人看的讶异,不知怎么,便觉有些脸热,莫名待不下去了。 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起身离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向钟意辞别。 李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连一边的朱骓都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口里吃的草都掉出来了。 李政摸了摸嘴,诧异道:“阿意,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钟意笑道:“你觉得呢?” 夜之中的火光原就温暖,她莞尔一笑时,更如火树银花刹那怒放,李政看的怔住,到了此刻,竟有些胆怯,呆呆看她半晌,道:“阿意,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侧的朱骓神情也有点不解,困惑从那双马眼里源源不断的透出来。 钟意则笑道:“你掐自己一下,如果疼,不就不是做梦了?” 李政左右看看,忽然站起身,从朱骓身上薅了一把。 朱骓吃痛,双眼圆瞪,想也不想,便用后腿弹他,见李政动作迅捷的躲开了,愤懑的嘶叫一声。 “阿意!”李政喜气洋洋的道:“我不是在做梦!” “李政你坏不坏!”钟意又好笑,又无奈,起身去给朱骓顺,道:“朱骓现在是我的马,你不准欺负它!” “我现在也是你的人,”李政黏糊糊的凑过去,环住她身,额头抵在一起,道:“阿意高兴怎么罚,就怎么罚。” “你得罪的是朱骓,又不是我,”钟意道:“即便罚,也该叫朱骓罚。” “它就是一匹马,呆呆笨笨的,能懂些什么?”李政浑然不记得先前朱骓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过河拆桥道:“你这么说,它也听不懂。” “那可不一定,”钟意笑道:“朱骓可聪明了。” “就它?”李政侧目去看朱骓,便见这匹枣红马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嘴巴张着,好像想找个机会咬自己一口似的,下意识就退缩了。 “我们不理它,”拉着钟意道一边去坐下,他语气里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在:“阿意,阿意,你再亲亲我,好不好?” 钟意温柔的看着他,道:“为什么不是你亲亲我?” “那不一样,”李政轻声解释,道:“你主动亲我,会叫我觉得,你心里很在乎我。” 钟意情温柔,曾经是很容易害羞,也很腼腆的格,可到了今生,她忽然想通了。 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既然喜,为什么不说给他听呢? “李政啊,”她捧起他的脸,双目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虽然你是个混蛋,做过很多坏事,也惹过我伤心,叫我生气……” 李政的脸慢慢黑了,委屈的跟刚才被薅了一把的朱骓似的。 钟意“噗嗤”一声笑了,继续道:“你尽管有千般万般不好,但也有你独有的好处。” 她踮起脚,在他上亲了一记,道:“我也很钟意你。” 第95章 赠与 时辰已经不早,钟意与李政也颇疲累,然而到了此刻,反倒没有困倦之意,挽手而坐,在月夜里说话。 侍从们知事,早已经远远避开,只有朱骓脸郁卒,闷闷的站在一边。 李政此次回到丹州,便觉她情绪变动颇大,缱绻过后,方才低声问:“阿意,近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钟意原也不打算瞒着他,然而如何开口,却又有些纠结,半晌之后,方才迟疑道:“我要说了,你可别不信。” 李政道:“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我,”钟意侧目看他,眼睛一眨不眨,道:“我见到当年那个跛足道人了。” “什么道人?”事情过去多年,李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僵了半晌,才恍然道:“为何家算命的那个道人?!” 钟意道:“的确是他。” 李政面惊骇之,心中忖度后,又问:“你怎么会遇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钟意斟酌着言辞,道:“这却要从先前我往丹州山上去,落入山中说起了……” “这一节我知道,”李政哼道:“你的幼亭哥哥英雄救美嘛。” 钟意拧他一下,气道:“你究竟听不听了?” “听听听,”李政笑道:“阿意继续讲。” “我方才睡梦之中,就跟魂魄离体似的,到了那山之中,见那山石崩碎,那跛足道人从中出来,”此刻回想起,钟意仍觉不可思议:“他同我说了前世今生的原委……” 夜微凉,她身上披着李政的披风,两人依偎在一起,倒还不觉冷,将自那道人处得知的真相说与他听,随即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居然是他们下的手,”李政面上有些诧异,隐约惊骇,旋即又握住她手,轻轻道:“对不住。” “阿意,”他道:“无论我说多少句‘对不住’,都不足以表达我心里的愧疚。” 钟意斜他一眼,道:“你尽管说吧,我受得起。” 李政闻言失笑,那笑容中又有些伤怀:“如果不是我,你原本的人生,应该会很平安顺遂……” “谁知道呢,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像海上漫无目的的游船,”钟意思及前世,再想起昔年安国公府上发生过的事,也只能叹道:“停泊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会漂到哪儿去。” “我会打发文媪离府,也会令苏志安出任地方,至于皇后,则另有处置,”李政轻轻抱住她,道:“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前世他们的确对不住钟意,但也已经遭了惩戒,钟意亲眼见过之后,心中怨恨早就淡了大半,可即便如此,能不见到他们,也是好事。 “郎君啊,”钟意依偎在他怀里,轻笑道:“你不怕方才那些话,是我糊你的?” 李政低头亲吻她挽起的长发,道:“那我也认了。” 钟意不住笑出声来,笑完又有些伤:“我就是心疼景宣和景康,他们才那么小……我问那道人他们后来如何,他只说很好,具体如何,却不肯讲。” 李政未曾经历过那些,但只听她言说,也觉心中坠坠,安抚她道:“他既说很好,想必那两个孩子过得也不会差,你便不要忧心了。” “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怎么能不忧心呢,”钟意叹口气,道:“那道人还说,他们姐弟俩皆有天子命格……” 照这意思,要么是景宣先称帝,传位给弟弟,要么便是景康称帝,后来传给姐姐,钟意不免担心,是不是他们姐弟俩其中一个子嗣有碍? 再则,景宣是女郎,怎么能做皇帝呢? 男人跟女人的思维是完全不一样的,李政早先听她提及景宣曾在皇帝寿宴上,公然替父王讨要储位,就对那素未谋面的女儿中意的不得了,此刻听了,更觉与有荣焉。 “我们的孩子果然是最好的,”他志得意道:“每一个都这样出众!” 钟意白他一眼,又将心中担忧说了。 “阿意,你便是太过杞人忧天了,”李政忍俊不,道:“那道人也说了,他们都过得很好,你怎么知道,那样的人生不是他们自己选择,并且乐于拥有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也是,”钟意释然一笑,道:“都过去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呢。” 前一个话题结束,倒叫她想起现下之事了,转眼看向李政,道:“我这一次把太子搞得灰头土脸,陛下会不会动怒?” “不高兴是肯定的,但过一阵就好了,没事,”李政倒没胡说些什么安,坦然道:“父皇从来都不是会在意天下议论的人。” “那太子呢?”钟意对于政治上的,远不如李政,此时干脆趁机问了:“做下此等大案的东/属臣呢?” “太子必然会被废掉,父皇会圈他的,至于东/属臣,”李政面转为肃然,道:“为祸者极刑处死,左右庶子削官问罪,即便是留在长安,未曾参与此事之人,怕也逃不了干系。” 钟意心里是希望蔡等人得到惩处的,但思及牵连如此之大,终究有些迟疑:“此事与留在长安的东/官吏,似乎无甚关联……” “太子犯错,属臣有失职之罪,”李政面淡漠,道:“父皇为安抚民心,一道杀了也不奇怪。” “还有,”他倏然一笑,道:“皇后的境遇,怕也不是很妙了。” 钟意听得默然,随即叹道:“果然,有些事情,无论活几世,都不一定能明白。” “阿意,”李政低头,温柔亲吻她的面颊,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了,”钟意莞尔,道:“都快子时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好容易解开心结,如此亲昵,李政当真有些舍不得离开她,扶着钟意站起身,眼珠灵活的一转,忽的瞥见朱骓了。 “阿意,”他搂住钟意身,依依不舍道:“我跟你同乘吧?” 钟意既会在人前与他亲昵,自然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含笑应声,又唤了朱骓来。 那匹枣红马见了主人,自是温驯,低头舔了舔她的手,任由她坐到自己背上,再见前任主人李政要上去,双眼却猛地瞪起,脸警惕的退后一步。 李政嗖嗖的盯着它,目光就跟能凝冰似的,朱骓还记得他薅自己的事儿,毫不退避,一人一马,冷冷对峙起来。 “朱骓,不要胡闹了,”钟意怜的摸了摸它的鬓,温柔道:“叫他上来吧。” 朱骓心不甘情不愿的打个鼻,老老实实的停了下来。sZRUNFENg.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