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慎重考虑,祝医生重新列了一张服药清单,告诫道:“昭凡现在可以减少药量,但凡事讲求一个循序渐进,突然断药对他没有好处。” 严啸并非不讲理的人,领了药之后,和昭凡一起在首都玩了两天,回到杉城。 祝医生之前建议昭凡每周游三到四次泳,林浩成也说昭凡小时候接受治疗时经常游泳,严啸在家附近的健身馆办了张游泳卡,昭凡却几次三番推。 这不大正常。 对任何有利于对抗抑郁症的建议,昭凡都接受,并且努力尝试,唯有游泳,昭凡始终不愿意。 严啸暗自琢磨,猜测昭凡是不想将身上的伤痕暴在人前。 他看过昭凡的伤,并不狰狞。但昭凡显然不情愿让他看,洗澡时再不像以前那样得只剩一条内冲进浴室。 热浪袭人,部分行业放高温假的第一天,昭凡背上起了一片疹子。 早上起来,他便觉得肩背发,但没在意,照常和严啸一起跑步、买菜,毕竟在边境经常被毒蚊虫叮咬,皮肤灼是家常便饭。 到了下午,得越来越厉害,他躲在卧室里不停挠,得受不了了,去卫生间一看,才发现整个背部都红了。 严啸正在码字,他拿了手机和钥匙,说要出去买西瓜。 家里确实没西瓜了,严啸便没发现他的异常。 买回西瓜和药店大姐推荐的药,昭凡急匆匆回到卧室,连说明书都没顾得上看,就往背上抹。 严啸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药味,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听了一会儿,没有礼貌克制地敲门,而是直接拧开门。 昭凡正坐在上,赤着上半身,焦急地抹药。 严啸眼神一深,连忙走进去,看到他身的红疹子,登时心痛不已。 “我……”昭凡很尴尬,又难受得不行,疹子起初只生在背上,现在腹、大腿内外侧都有了。 严啸立即找出外出的衣服,不由分说道:“我们去医院。” 第69章 昭凡独自坐在医院等候区的长椅上,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抵着腿,双眼一直看向缴费的窗口,神情有些焦急。 那里正排着长龙,严啸拿着医生开的单子,随着排队的人缓慢向前移动。 与缴费窗口、挂号窗口、拿药窗口相比,等候区是门诊部一楼大厅最不显拥挤的地方,坐在等候区的多半是需要休息的病人。 从楼上的专家门诊区下来时,昭凡本想和严啸一起排队缴费,但严啸怕他在人多的地方难受,让他待在等候区。他很不自在,身上又,见面走来一位老人,便起身将座位让了出去。 医生说,他是因为所服的抗抑郁药与昨天吃的中药炖鸽起了冲突,加上近连晴高温,才突然生出疹子,不是什么大问题,按时用药材泡澡,之后涂抹药膏,餐后服用清毒药汤,大约三天疹子就会消退。 大厅开着空调,但因为患者与患者家属实在是太多,温度本降不下来,而一到热,疹子就得厉害。昭凡穿着长袖长,在众目睽睽下不可能伸手去背上腿上挠,只能干忍着,一心盼着严啸赶紧缴完费回来,却忽视了一个事实——严啸又不是药,即便回来了,疹子该还是会。 终于从长长的队伍里离开,严啸一回到等候区,就看到孤孤单单站着的昭凡。 他连忙走过去,近了,才发现昭凡眼睛漉漉的,显然是忍得非常辛苦。 心痛一下子窜了起来,他一手拿着缴费单,一手将昭凡揽过来,手掌隔着衣物,力道不轻地在昭凡背上抚。 得几乎招架不住的地方被磨蹭,昭凡低低了口气,眼睫一抖一抖的,眼中的水气将眼眶熏红。 “好些了没?”严啸在他耳边温声问。 “唔。”他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拿药。” 严啸看向拿药窗口,那儿和缴费窗口差不多,也等了很多人,于是说:“人太多了,你还是在这……” 昭凡立即摇头,皱着眉,眼中出几分恳求。 严啸心头一软,手仍旧扶在他背上,“走吧。” 排队拿药花了一刻钟,昭凡归,但和严啸待在一块儿,背部时不时被捂几下,终归没一个人待着那么难受了。 离开医院,上车时严啸给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他犹豫了一会儿,要坐后座。 “怎么想坐后面?”严啸问。 “我。”他说:“想挠。” “坐前面也可以挠啊。” 他抿着,半天才红着耳说:“我腿上也有,内,内侧。” 严啸这才明白,昭凡觉得当着他的面挠大腿内侧很难为情。 “那好吧。”严啸没有过多为难,又拉开后座的门,叮嘱道:“别用指甲挠,能忍还是尽量忍,实在忍不住了用手指一。医生说,疹子最好别挠破。” “嗯。”昭凡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座,拿过靠枕挡在腿上。 车驶入主干道,严啸说:“抱歉,你发疹子是我的责任。” 昭凡连忙说:“不是。” “我炖鸽时没注意用的中药和你现在吃的药有冲突。” “不是,是我挑食,你只是想让我多吃些,才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菜。我暂时吃不下猪和牛,前段时间一直吃鱼类,你,你想给我换换荤食。真的不是你的责任。” 严啸在后视镜里看着昭凡,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昭凡又强调,“你是为我好,这不是你的责任。” 见他着急,严啸冲他安抚般地笑了笑,“好,不是我的责任。不过让疹子尽快消失是我的责任。”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三大包药材放在座位上,用来熬汤泡澡。 昭凡看看药材,腿间得厉害,于是躲着严啸,偷偷挠了几下。 严啸其实看到了,却假装不知道。 回到家,严啸就忙活开了,两个灶和电磁炉全用来煎药,几间屋的空调全开上,让昭凡无论待在哪里都不用受热。 为了转移注意力,昭凡捧着平板看小说,可大腿上的疹子仍是奇难忍,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 药快熬好时,严啸去浴室开了淋浴的花洒,让昭凡先进去冲一冲。 昭凡收拾好换洗衣物,进到浴室时正要关门,却被严啸挡住了。 “我一会儿要进来倒药。”严啸说。 昭凡愣了一秒,眼睛登时睁大,“可……” 严啸这次没由着他,“现在一共有三大锅药,倒完后还要继续熬,你一边泡,我一边加。即便你现在不想我看到你的身体,一会儿你躺在浴缸里,我进来加药时,还是会看到。” 昭凡低下头。 “听话。”严啸道:“门虚掩着就行。” 过了大概五秒,昭凡轻声道:“嗯。” 温水浇在疹子上,勾起一阵奇异的,昭凡撑着墙壁,脑子空了好一阵。 在患上抑郁症之前,他完全不介意展自己的伤痕,在边境被毒蚊虫咬了,皮肤红肿发炎,还故意给队友看,乐呵呵地问:“吓不吓人?恶不恶心?” 可生病之后,一切都变了,自卑与自我否定盘踞在潜意识里,不敢出伤痕,更不愿意出泛红的疹子,总觉得任何人看到了都会心生厌恶。 浴室外传来脚步声,他很紧张,知道是严啸端着药汤来了。 “我进来了。”严啸双手不得空,用脚尖推开门。 他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浑身僵硬,连淋浴都忘了关。 严啸将药汤倒进浴缸时,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淋浴浇得透。 “对不起。”他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关水,局促地站在一旁。 严啸索将上衣了,目光如常,仿佛丝毫不为他身上的疹子和伤痕到惊讶,笑道:“再等一会儿,还有两锅。” 当三锅药汤都倒进浴缸,严啸又掺进温水,直到到温度适中,才说:“进去吧。” 昭凡忐忑地遮挡着私处,抬起一只脚。 严啸扶住他的手臂,“小心。” 他明知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真的将那里遮住,手还是没有放开。 “我在外面熬药。”严啸蹲在浴缸边,“你先泡着,水凉了叫我,我随时进来加药。” 药汤包围着疹子,那些嚣张的终于阵阵平息。 须臾,昭凡在浴缸里抱住膝盖,闭上双眼,慢慢回忆刚才严啸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严啸看到了他的身体,却好像,好像半点诧异都没有,神情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他张开手臂,低头看自己腹部和腿上的伤,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与。 “加药了,加药了!”严啸端着新熬好的药又进来了,和之前不一样,这次锅里多了一个大号木勺子。 ——浴缸里没人的时候,将滚烫的药汤一股脑倒进去就行,浴缸里有人,就怕那人被烫着,只能小心再小心。 “水凉了吗?”严啸问。 “嗯,有一点。” “那我就开始加药了。”严啸舀起一勺,“烫的话告诉我。” 药被一勺一勺加入浴缸,昭凡本来还曲着腿,以遮挡私处,后来渐渐抻直了腿,将身体呈现在严啸面前。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虽然内心非常挣扎。 他知道严啸正在竭尽全力照顾自己,他亦想要努力克服心理上的障碍,严啸刚才的反应给了他几分勇气,他明白自己总有一天,要与严啸坦诚相见。 严啸视线变得炽烈,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昭凡双手摆在身侧,手指难为情地蜷缩。 一锅水加完,严啸右手探入药汤中,指尖碰触到他腹部的伤。 他颤栗起来,腹肌全然绷起,不敢看严啸,所以不知严啸眼中已经浮起浓烈的痛意。 “很,很难看。”昭凡轻声说。 “不。”严啸摇头,“不难看。” 昭凡这才抬起头,与严啸四目相对,听他说:“不难看,我只是觉得……很心痛。” 一道束缚在心里的枷锁猛然被打开了,昭凡长一口气,说不出话来。SZrUNfEng.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