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房就空着?” “我偶尔过去住一两天。” “你这……”沈寻叹气,“算了,不说这个。你什么时候给我寄几张你签过名的明信片?” 严啸笑:“你要?” “我哥们儿,一法医。”沈寻说:“没事就追你那小说,特喜主角。” “行,过几天给你寄去。” 沈寻顿了顿,“啸哥,你这次写的,又是昭凡吧?” 严啸没说话,拿着浇水壶的手微微一顿。 现在连载着的小说,已经是他在“蜂归”开的第三本,前面两本都是大爆,最初他向小松提第三本的大纲与人设时,小松慎重地建议他换一个题材,因为在男频军事分频,现实向的缉毒题材早已被写滥,而他又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气作者,无数读者、无数竞争对手都盯着他,他的第三本小说必须惊,堵住所有质疑的嘴,一旦有半点差池,就必然遭遇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你现在这个题材,文案一放出去,别人就会说你‘江郎才尽’。”小松道。 “我会用内容让这些人闭嘴。”他说。 自从签约“蜂归”,他一直很看重编辑的意见,这是唯一一次不假思索地坚持自我。 最终,小松妥协,但也警告他,这次要做好“扑街”的心理准备。 出乎小松意料的是,这篇缉毒题材的小说不仅没有“扑街”,连载至今,已是“颜笑”笔下人气最高的作品。 文案里有一句让所有人云里雾里的话——以你的名义,披荆斩棘。 “我那哥们儿还想托我问你一下。”沈寻说:“你这小说一个高接着一个高,主角跟开挂似的,那到底什么时候打boss?什么时候完结?” “不知道。”严啸说。 沈寻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想,写到昭凡回来为止?” “我希望明天,不,今天就完结。”严啸语气轻松地开着玩笑,目光柔和。 他不知道昭凡在边境、在国外经历过多少危险,只能用文字开辟另一片战场,昭凡所向披靡,始终能够化险为夷。 这是他给自己的安,亦是给昭凡的祝福。 “那就不叫完结,叫烂尾了。”沈寻说:“昭凡回来了你也得好好写,你忘记他也是你的粉丝了?” 严啸轻笑,“他回来就行。” 又聊了一会儿,说的尽是琐事,挂断电话后,严啸将新家收拾一番,身上有些出汗,便去浴室洗澡。 这套房子的浴室很大,除了淋浴,还安置着一个浴缸。 他没有泡澡的习惯,但以前和昭凡住在一起时,不止一次听昭凡说:“哎,咱们家哪哪都好,唯独浴室缺一个浴缸。” “你喜泡澡?”他问。 “我稀罕。”昭凡说:“我家没浴缸,浩哥说用不着,学校更没浴缸,我活这么大把年纪,只在酒店泡过澡。” 他站在浴缸边擦头发,被回忆逗乐,转头照镜子,瞧见右上臂的玫瑰纹身。 那图案与当年给昭凡买的那个纹身贴几乎相同,怒放的玫瑰,与碎裂的子弹。 纹这个纯属一时兴起,某一他忽心神不宁,频繁地想起玫瑰纹身,鬼使神差就去了杉城最有名的一家刺青店,花大价钱约了个“急工”。 针刺在皮肤上,他闭着眼,莫名想到子弹擦过身体的觉。 直到玫瑰落成,心头那阵古怪的焦灼才淡去。 在镜子前怔立片刻,他偏过脸,吻了吻手臂上的玫瑰。 ? 四月,气温回升,街上已经有人穿短袖。 严啸想起有几没有去新房,便打算赶过去给花草浇浇水。 行至半路,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看,是严策。 “哥。” “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直觉有事,神经突然绷紧,“怎么了?我在开车。” “你找个地方停车。”严策命令道。 他手心出汗,心跳越来越快,停在路边后紧声问:“是不是有昭凡的消息了?” “嗯。他已经回来两个多月了,但我今天才知道。”严策说,“你马上来首都,他可能需要你。” 第64章 公安部a级康复中心。 草坪新绿,风吹落白的梨花瓣与粉的杏花瓣,在空中飘飘扬扬。 一名穿着驼针织衣和浅休闲的青年正坐在草坪边的木制长椅上,双手揣在衣兜里,神茫然,长时间一动不动。 被送到a级康复中心的警察,不是身体遭受重创,就是神遭受重创,像他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的人不少,他并不特殊。 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能够追踪行迹、知神状况的手环,手环的指示灯以一定的频率闪着光,各项指标显示,他的情况没有恶化,可也没有好转。 ? “他在那里。”心理专家祝汛四十来岁,帮助过大量心理出现问题的一线警察,站在封有整片落地窗的走廊边,指了指楼下的草坪,“这两个多月,只要不下雨,每天下午他就在那儿坐着,不跟任何人,到了五点来钟就回来,如果我不找他说话,他一整天都不会开口。” 严啸扶在窗玻璃上的手在发抖,额角的青筋难以自控地震动,“怎么会这样?” 那个“一整天都不会开口”的人,居然是昭凡,是他的昭凡! 昭凡很高,劲痩结实,刻意股起劲的时候,腹肌坚硬如石。可现在昭凡孤孤单单地坐着,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也看得出消瘦了许多,那肩膀似乎都塌了。 以前昭凡一直理着圆寸,神抖擞,可短短的头发特别扎手,他被扎过好几回,总是想——等将来昭凡将头发留长了,洗过头之后用些护发素,是不是就会变得柔软。到那时候,他帮昭凡擦头发、吹头发,手指在发间翻,再也不用担心被扎手心。 如今,昭凡的头发长长了,被风吹得有些,似乎比想象中还柔软。但他一整颗心,却痛得像正被尖刀反复戳刺。 祝医生叹气,“缉毒警是最危险的警种,在一线战斗了三年,几乎没有人会完全没有心理问题。昭凡的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最糟糕。” 严啸握紧拳头,咬肌在脸颊上起伏。 “好歹,他没有失去求生的望。”祝医生说着摇了摇头,眉心紧皱,“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多名队友的牺牲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他的防线被击溃了。” “我……我能知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严啸急切地问。 祝医生转过身,注视严啸许久,“具体情况涉及机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昭凡他们小队本该在上个月调回杉城,但最后一次行动里,小队遭受致命打击,共有四名缉毒警牺牲。昭凡是狙击手,也受了伤,但不算重,已经没有大碍。” 严啸颤声道:“那牺牲的四人……” 祝医生双手重重拍在落地窗边的栏杆上,长叹道:“都是和他一同战斗了三年的兄弟啊。” ? 风大了些,杏花瓣打着旋儿,跌落在昭凡头上肩上,其中有一瓣竟然停在他睫上,摇摇坠。 他忽地直了肩背,将花瓣挥开。 这一动,才让周遭渐渐有了正常的声响。 刚才,他又在脑海里看到了余科。 余科跟他说:“凡哥,这趟回去,老子也再不干缉毒了,你也别干了,咱俩都在这儿挥洒三年青与汗水了,该把接力给后来的兄弟了。这样,我俩不都买了玉吗?你那块是玉观音,你喜你那啸哥吧?哈哈哈你别不承认,我早就猜到玉观音是送他的。我的是玉佛,送老伴儿!我老伴儿得是个姑娘,当然现在是小伴儿,等我们老了,就成老伴儿了……” 他嫌余科话多,摆着手重复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首先,你得先找到个伴儿。” “肯定能找到,肯定能找到!”余科嬉皮笑脸,“虽然你没破相,我没当成咱们小队最帅的崽,但我也算仪表堂堂吧!我结婚时请你吃酒,你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他假装抠门儿,“没有,不给。” “哎你这人!”余科仍是笑着,追着他跑,“咱俩啥关系啊,出生入死的好队友,我信你不给?” 画面转换,最后一次任务之前。 “你一定要去当这个尖兵?”他拉着余科的手臂,用力得指骨泛白,“你他妈上次受的伤都没有好利索!” “我的位置本来就是尖兵。”余科笑得不正经,想将他的手掰开,“我不顶上去,难道让你这个狙击手顶上去?” “我全能!”他喝道:“我的确是狙击手,但这不是因为我只擅狙击!” “知道知道!”余科继续掰,“知道你最厉害了行吧?啧,你全能虽然是事实,但这话你也不能自己说吧,多好笑啊,脸皮真厚,哈哈哈!” “谁跟你开玩笑?”他厉声说:“我这就去跟队长商量,这次我当尖兵,你给老陈当观察员。” “不行。”余科收敛笑容,“凡哥,你他妈瞧不起我是吧?” “不是瞧不起……” “你最好认清咱们的位置,小队里的尖兵一直是我,而你,是狙击手。咱们各司其职,你要再跟我抢,就是瞧不起我!” 他焦灼不安,却也无法再说下去。 画面再一次转换,硝烟四起,血光遮天蔽,前线尖兵小组遇伏,余科等人生死未卜。他心急如焚,与队长、余下的队友、赶来支援的其他小队一起赶往出事地点营救,最终只救回一名兄弟。 他赶到的时候,余科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浑身血污,一条腿和一只手没了,身上多处弹孔。 他痛哭着将余科扛了起来。 余科说不出话,喉咙一直发出嘶哑的痛声。 他脸上的彩被泪水浸透,哭着自欺欺人道:“再坚持一会儿!直升机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听到没有!” 落气之前,余科终于挤出一句话,“凡,凡哥……我……我不找老伴儿了……你……你帮我把这……这个给我妈……我妈妈……告诉她……儿子……儿子对不起她……” 无力的手臂从前垂下,一同滑落的是一枚沾鲜血的玉佛。 背上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那一刻,他惨然跪倒在地,脸埋进尘埃中,嘶声哭泣。 这些子,他一遍一遍地自问—— “你为什么不坚持?你不是没有当过尖兵,你不是不知道余科的伤没好,你为什么不能强硬一点?如果你坚持将他拉下来,他就不会牺牲!” “他说过那么多次“找老伴儿”,你顺着他说一次怎么了?连最后一次,你都在取笑他找不到老伴儿。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渐渐地,他像踏入了沙中,越是挣扎越是摆不了。sZrunFeNG.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