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个小时,一辆红私家车停在医院门前,车上下来一个身材丰,面带焦急的年轻女人。 “麻烦,六楼。” 电梯尽数员,女人只等挤进手术专用电梯。 幸好电梯内没有病,穿着蓝制服的护工站在电梯中,见她面焦,大衣内还穿着睡衣,头发略有些蓬,料定是患者家属,没有多说,直接按下电梯。 电梯内另有数人,其中多是患者家属,见她忧心忡忡,脸上还带着汗水,不免有些同情。其中一名年长的女人取出一包纸巾,顺手递给她,道:“擦擦汗。” “谢谢。” 女人接过纸巾,电梯刚好停在六楼。 电梯门向两侧开启,女人脚步匆匆离开。 与此同时,一道黑雾滑过电梯边缘,紧随在女人身后。 黑雾过处,蛇状黑气蔓延,怨气凝成的黑水滴落,靠在墙边的金属架竟似被强酸腐蚀,现出黑凹痕。 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病房门推开,一个长发女孩提着暖壶走出来。看到女人,立刻道:“菲姐,你来了。” “怎么样?”女人快走两步,越过女孩,看到正为患者测血的护士,焦急询问。 知晓她是患者直系亲属,护士将情况简单告知。值班医生过来巡,当面告知女人,相关检查显示,她的妹妹仅是昏过去,人并无大碍,相信很快就能醒过来。 听完医生的话,女人长出一口气,坐到病边,对几个女孩道:“你们也累了,都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女孩们的确疲惫,同女人告辞,结伴返回旅店。只是出了这样的事,青年旅社不敢再住,宁肯多花些钱,住进还有客房的酒店。 “娜娜?” 女孩们离开不久,昏中的人开始有了动静。 见她手指微动,眼珠也开始转动,女人立刻凑上前,焦急道:“娜娜,醒醒!” 连续几声,短发女孩终于睁开双眼。眼底映出女人的面孔,竟然不是安心,而是惊叫出声,不顾还扎在手背的针头,迅速蜷缩向头,双膝曲起,头埋进膝盖,整个人不停发抖。 双人间的病房,此刻仅有姐妹两人。 娜娜一边发抖,一边叫着“鬼”,“我不想的”,“不要来找我”,“不是我杀的”。女人本想呼叫医生,听到她的呓语,立即改变主意,手悬在呼叫铃上方,到底没有按下去。 “住口!” 听她提起死去的男孩,女人低声呵斥,迅速起身走到病房门前,见走廊中并无几人,将房门牢牢关住,随后回到病前,双手用力抓住娜娜的肩膀,道:“我让你住口!” 手指用力,指甲陷入女孩肩头。 娜娜打了个哆嗦,在疼痛中清醒,对上女人的双眼,惊疑不定道:“姐,是鬼,是那个老女人来寻仇……” “这世上哪来的鬼!”女人双手更加用力,打断女孩的话,沉声道,“听着,那个小崽子的事咽到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他是杀人畏罪潜逃,不知道藏在哪里。那个女人是从犯,又包庇儿子,自尽身亡,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斩钉截铁道,“赵成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要生他的孩子,你难道不清楚?没有那个男人的房子和钱,你的学费哪来,生活费哪来,和朋友出去玩的钱哪来?你做家教那点钱,连你穿的一件外套都买不起!” “别说了!”女孩怒道,“别说了!” “不想我说就闭紧嘴巴。”女人低声音,凑到女孩耳边,警告道,“别忘了,当时推他下去的是我,在他还有气时,提出不能叫救护车,取来刀子的可是你。” 女孩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女人。 女人知道她不过是厉内荏,悠闲坐回到边,看着不知何时折断的指甲,皱眉将断掉的甲片撕掉,继续道:“咱们亲爸是个赌鬼,咱妈受不了,和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养你。你吃饭穿衣和读书的钱,哪一分不是我给的?不是我,你能结上这些朋友?你最好记着这一点。还有,一旦事情,会失去什么,你也最好想清楚。” 病房门前,黑雾越来越浓,雾气中凝出一张鬼脸。 在厉鬼即将破门而入时,走廊中疾出一条白锁链,刹那近黑雾,盘旋绕,将黑雾中的鬼体牢牢锁住。 锁链之后,长袍长冠,手托引魂灯的判官踏风而来。看到狰狞咆哮的厉鬼,不皱眉,锁链瞬间收紧。 厉鬼被白链勒得鬼体寸断,怨气翻滚,声音尖锐凄厉。 “为什么?为什么?!” 厉鬼不断尖叫,任由锁链身,鬼体一寸寸断裂,黑气反倒更加浓郁。猩红的双眼透过病房门,死死盯着室内的一对姐妹,血泪淌出眼眶,不是暗红,尽为墨黑。 “你生前有怨气,死后方才化成厉鬼。念你确有冤屈,且未能真正害人命,可以从轻发落。随我回地府,饮下孟婆汤,忘却今生执念,投胎去吧。” 见多人世百态,判官的心早已硬如冰石。 女鬼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可地府之中,阎罗殿前,喊怨的鬼魂何止千万。身为判官,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持法度,遵天律地法办事。 “如执不悟,三魂七魄皆灭,再不入轮回。” “我不入轮回,我宁愿魂飞魄散!”女鬼凄厉叫道,“她们害死我的儿子,我要报仇,报仇!” 女鬼不肯放弃挣扎,仅存的怨气化作黑利刃,拼着自己被锁链灭,也要让病房中的两人付出代价。 “糊涂!” 判官耐心告罄,挥手就要收其魂魄。 走廊中突起一阵铃音,金光闪过,及时拦住即将点在女鬼头顶的判官笔。 看到拦截在面前的铃铛,即知来者是谁。 判官的脸很不好,单手持笔,视线上来人。虽有怒气,到底记得彼此身份,虚托引魂灯,向信步行来的颜珋施礼。 “见过上神。” “用不着这么客气。我和庚辰不同,早在万年前就因触犯天律被贬,再不是什么上神。” 颜珋走到判官面前,手指轻弹白锁链。 以忘川石锻造,生出灵识数千载,同引魂灯相连的锁魂链,竟不受判官控制,受惊般抖个不停,更在下一刻放开厉鬼,缩回引魂灯中,委屈地盘入灯座,任凭判官如何催动,死活都不出来。 判官气结。 怎么说也是地府中数得上号的鬼灵,不过是被碰了一下,竟然就怂成这样? 锁魂链十分委屈。 那是蜃龙,认真起来,十殿阎罗都要发憷。他区区一条链子,还是石头造的,扛不住有问题?总之,你行你上,你也怂就闭嘴,别xx! 判官被怼得哑口无言,再度气结。 锁魂链收回后,厉鬼摆束缚,就要冲进病房。这次拦住她的不是判官,而是颜珋。 一声响指,银铃飞到厉鬼上方,铃舌轻击,厉鬼再动弹不得,当场化成一团黑怨气,被银铃入其中。 判官暗道不好,就要上前阻拦。入了这位的手,休想再引入地府。 颜珋微微一笑,没有同他纠,收回银铃之后,迅速隐入黑暗。临走之前释放一道龙气,在判官布下的屏障中撕开一道裂口。 耳边传来清脆声响,判官无法再追,只能一边咬牙,一边祭出判官笔,尽可能快速地修补屏障。 这里是医院,魂体多于他处。 一旦生者和往生者之间的阻隔消失,难保会闹出多大的子。 第9章 途三 乌青笔杆在判官掌心旋动,笔锋落下点点青斑,织成一道又一道鬼纹,嵌入破损的屏障,其间光芒频闪,恰似月落湖心,浮光跃金。 最后一笔落下,青辉尽去,破损的裂尽数弥合。 循气聚集而来的往生者,发现通道被堵死,面前只剩下脸“我不”的判官,恐惧地四处闪躲。可惜速度不够快,被锁魂链绑成粽子,一个接一个拘入引魂灯内。 厉鬼未能抓获,却捕到最擅隐藏的狡鬼和诈鬼,更有三只即将成型的怨鬼,于判官而言,倒也不虚此行。 收回判官笔,掐指估算时辰,判官正转身离开,新成的屏障再起波动,恐怖的龙气汹涌而来。不同于蜃龙的诡秘,纯粹的强横霸道,犹如荒古神匠锻造的神兵,能斩擎天之柱,击穿不周山。 “上神。” 无需猜测,就知龙气来自何人。 先是蜃龙,紧接着就是应龙,判官不得不慨自己的“运气”。只是想归想,慨归慨,该有的礼数不能落。当下整理衣冠,对龙气涌来方向拱手行礼。 和应龙打道的次数不多,比不上殿内的那些老家伙,判官的应变却半点不弱。须知他生时官至高位,还曾一度取汉帝而代之,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处事的哲学,可谓是登峰造极。 庚辰没有面,警告之意却是昭然。 没实力和对方讲理,判官不敢迟疑,更不敢纠,索从善如,老老实实退出这条龙的地界,带着拘拿的鬼魂返回地府。 厉鬼确实没能抓到,拘回的鬼仍是不少,好歹能填半页鬼册,对殿上阎罗算是有个代。至于那条蜃龙,那些老资历都没辙,他能有什么办法?真急了他就罢工,再不济自请降职,给孟婆去当船工。 判官打定主意,退路都给自己想出五六条。 没了后顾之忧,八卦之心突生。 据小道消息,蜃龙纠应龙三千年,最后竟然搬家,赖在他的地界不走。应龙烦不胜烦,虽然没有动手,两人的关系实属一般。如今来看,情况貌似有些不对。 难道是那些老家伙没安好心,从最开始就驴他? 判官离开后,汹涌的龙气也如水退去。 巡夜的护士穿过走廊,微有些冷,不由得停下脚步,了胳膊。 因屏障出现裂痕,往生者短时间大量聚集,一时气大盛。鬼魂被拘走,气却无法全部散去。不会对生者造成实质伤害,仍会令其到冷。 这是群鬼聚集的后遗症,阎罗在场也无法避免。 病房内,短发女孩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偶尔还会发出呓语。年轻女人心中烦躁,忽然想烟。奈何医院是烟区,身上又没带着,只能打开窗,吹一吹凉风,勉强将瘾头下去。 “鬼,真有鬼?”对着玻璃映出的光亮,想到女孩惊惧的表现,女人有片刻迟疑,旋即到好笑,嗤笑一声道,“世上哪来的鬼。什么司报应,都是骗人的胡话罢了。” 入夜之后,古玩街挂起成排的灯笼。 灯火连成长龙,走马灯旋转,美人灯摇曳,琉璃灯光芒闪烁,整条长街笼罩其中,盛景醉人,恍如重回百年之前。 夜市新开,仿造旧时出摊的货郎挑着担子,做布裙打扮的妇人支起锅具,摆开木制桌椅。骨汤在锅内翻滚,盛一碗汤面,碧绿葱花点缀其上,香气飘散,引不少好美食的游人。 黄粱客栈难得挂起灯笼,只是大门依旧紧闭,不见开门客的打算。 待到午夜时分,游人接连散去,商人们陆续收摊,喧闹归于寂静,长街变得冷清。 月光洒落,青石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清脆,富有规律。 灯火的余晖中,一道妖娆的身影如轻风掠过长街,黑发垂落际,遮住窝处人的弧度。sZRuNfEnG.NET |